凌紋

    接任日祭一職十多年，她已經很熟悉種種職務，以及各式祭典繁瑣的細節，但……這是她第一次為了戰爭、為了鼓舞士氣而舉行祭禮。維持著一貫溫潤從容的微笑，依希法望著祭壇下聚集的族人們，思緒飛揚。日妖精們正因為她的現身而歡呼著，連傷者都掙扎著站起身，直挺挺地行禮，一雙雙信賴而期盼的眼神凝聚在她纖細而潔白的身影上。

    ──此刻的你們，是如此地信賴著我…信賴著，這向上主祈求勝利的祭禮，盼望著凱旋，盼望著…能夠活著歸來。

    面對眾族人的企盼，她感到眩目，和一瞬間的窒息感。她是這樣的年輕，第一次接觸到戰爭的殘酷與冷冰冰的死亡，看著一批批送回來的傷員，或死或殘，一次次在墓地為死者祈福，族人無止盡飄揚的哀戚與哭號擊碎了她一直以來的從容無謂。而她現在，卻要親手將祭壇下的這些族人送上戰場，要鼓勵他們，歡欣鼓舞地去赴死……。不自覺地握緊拳，她做了個深呼吸，一身潔白的祭袍上繡著銀白的紋路，浮水印似地，隱約在陽光下閃爍，在清風的吹拂下飄舞著，彷彿隨時會自高高的祭壇上凌空而去。僅一抬手，便止住了眾人的喧鬧，闔上雙眼，一頭長長的銀髮浮空，宛如盛開的花，燦金粉塵凝聚而成的羽翼自她身後展開，映著艷陽，金色的粉末如降雨般散落，眨眼間便覆蓋了整座日都的上空。

    她張口高歌，天籟般的聲音純淨地不含一絲雜質，卻又飽含著魔性，深深撼動著人們內心深處，艱澀的古妖精語自她口中吐出是如此優美，虔誠地祈福著，歌頌著上主，同時祈求祂的恩典。沐浴在金光中的她，專注的模樣令人動容，張揚著金色的羽翼，在朦朧的光芒中宛如天使。

    第一首歌曲結束，整個廣場寂靜無聲，許久才爆出震天的掌聲與歡呼，日妖精們激動著，有的甚至蜿蜒著淚，高舉著雙臂，和他們的祭司一同祈求勝利。依希法偏了偏頭，等待大家自行安靜下來，才緩緩道：「諸君，或許眼前的戰事無可避免，而諸位的生命亦為此而受到折磨，但──」她的聲音不大，卻在魔法的作用下在所有人腦海中飄蕩，清晰而堅定，「在上主席瑟琳的庇護下，我們終將獲得最後的勝利，將異族驅逐出我等的聖地，這是屬於妖精族的淨土，流著日族之血的我等沒有資格退縮！」

    「願席瑟琳指引我等的道路。」照著日后給的講稿，她一字不差地高呼：「現在，祈禱吧！」

    在群眾激昂的呼聲中，她以更高亢的歌聲蓋過那些呼喊，渾厚的歌聲如一股暖流般流竄著，架起了眾人的信心──我們、絕對會贏！

    站在祭壇上，身周環繞著的金色粉塵閃爍，將她包裹在一片刺目的光芒之中，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輪廓。面對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依希法有點分神。儘管日后一直很滿意她的表現，而她的祭禮也相當程度地成了族人的精神支柱，讓他們能夠在慘烈的戰事中仍舊勇猛頑強地前仆後繼，但她還是感覺到深深的無力感，她很願意、非常願意像個士兵一樣至前線對抗魔族的侵略，而不是在安全的日都中，將自己所有的魔法技巧都用在華而不實的聲光效果上。

    但日后說什麼也不准許她出城，因為她必須侍奉主神，必須看守封印，必須和王一起撐住日族的信心……尤其在這個節骨眼上，她更不能夠有任何意外。

    我不過是陛下握在手中任意操弄的傀儡，裝扮得再精緻華貴，也只是個沒有自我意識的「道具」……連帶的，這些人……不過是被我以主神的名義操控的人偶，被華麗的言詞蠱惑而那般心滿意足的……奔向死亡。

    她不合宜地彎了彎嘴角，嘲諷的。朝著齊聚的族人行禮，宛如繩索操控的傀儡娃娃，略顯僵硬而不自然地，在眾人的鼓掌聲中，謝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