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紋

    印絲芙亞望著眼前枯槁灰暗的景色，反襯著她身後那彷若仙境的翠碧，一道清楚的界線劃開了凋敗與生機，歪歪扭扭地穿過她腳下。僅露出半張清麗的面容，那完美的臉龐美得有些出塵，彷彿墜世的仙子，細長的眉宇間卻流露著濃濃的哀傷，殷紅的眼宛如紅寶石般閃爍，溫潤的流光如潺潺流水似地流轉，另一半卻覆蓋在一副半臉面具之下，面具上雕刻著精細而繁複的黑色花紋，有些晶瑩地閃爍著，不懷好意的笑容恣意綻放，裂至耳根，細長的眼微彎，帶著與她殷紅的瞳色相仿的緋紅，流露著令人不舒服的詭譎與邪意，襯著她的氣質顯得突兀非常。最顯眼的是那頭及腰的白髮，並非如老人般的枯槁顏色，而是猶如銀河般的閃亮銀白。一襲白袍襯著她的髮，高起的領子包覆著她雪白的頸項，袍子上綴著些許細碎的海藍色結晶，一把潔白的羽扇繫在腰側，略顯纖細的身子隱藏在袍子底下，僅微微露出雪白的足，上頭纏繞著銀白色的絲帶，半漂浮似地微觸草地表面。

    眨了眨眼，她露出有些空洞的笑，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伸出右手，凝視著自己的掌心，深黑的墨色流光自她掌心流出，彷彿有生命般環繞著─那是凝聚後顯形的闇元素，一股若有似無的寒意令她顫了顫，望著眼前一層半透明的幻霧，變換著各種顏色交纏，後方的景色在幻霧中忽隱忽現。她甩手，墨黑的流光被甩上結界，接著便將其劈開一道等人高的裂口。眼前又一次浮現了昏暗森冷的景色，聳了聳肩，她舉步前行，踏過那道扭曲分界，步入闇夜妖精一族的領土──闇域。

     陰暗的闇域終年黑夜，四處瀰漫著森寒的氣息，但今天更多了幾分血腥味。印絲皺起了眉，看了看四周，皆是受了傷的闇妖，甚至有不少已死的闇夜妖精暴屍在街道上…

    看樣子，日妖精又一次侵犯了嗎…竟然攻到闇都來…按了按臉上的鬼面，她抿了抿唇。她曾經是純正的日妖精貴族，而日妖精已和闇夜妖精打了數千年的仗了…為了分歧的信仰，長久地爭論著誰才是真妖精一族的上主─闇夜妖精們追隨著席瑟琳，日妖精則信奉了依芮娃。隨著時光的流逝，分裂的妖精們僅留下無止盡的敵意與仇視，對於原因、理由什麼的，早已不在乎…拉緊了遮掩容貌的斗篷，她快步走向昏暗的小巷，纖細的身影一下子便消失在陰影之中。

※

    黑髮男子坐在他的王位上冥想著，英俊的面孔上帶著幾分邪媚，卻不顯輕浮，反而有種令人信賴的穩重，淡淡的王威卻足以令人願意對他俯首稱臣─他，葛迪諾斯‧狄埃塔，正是現下率領闇妖一族的王。前些日子日后─賽玫蘭希撕毀了休戰的協議，率領日妖突如其來的攻勢令他的族人損傷了不少，連帶他身為王的闇威也有些許受損，正冥想著試圖修補那個破損的缺口，突然他感覺到周遭元素的流動，他蹙了蹙眉，毫不猶豫地將闇威凝成一把長劍，朝元素躁動的位置斬去，卻被一面墨色的盾擋下，對方身著一襲灰黑的斗篷，想來只是為了遮掩自己的身分，伸出的手上仍殘留著闇元素的氣息，細緻纖白的手…對方是女子麼…他蹙起眉，警戒著，卻不見對方有下一步動作。

    能入侵到這裡…莫非外頭的守衛們…竟敢在我眼底下奪走如此多闇夜妖精的性命──葛迪諾斯眼底透出了殺意…

「我沒殺他們，不過是避開了你所有的耳目。」女子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一般道，溫潤的聲音仿若天籟，卻不似眼前的日妖精所發出…彷彿自四面八方傳來，在整個空間迴盪著…

「…作為一名暗殺者，能有這樣的堅持倒是值得讚許啊，僅對首要目標動手麼？」能避開我所有的耳目嗎…葛迪諾斯心底的警鐘響得更盛，仔細地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呵。」對方愣了一會，隨即輕笑出聲：「我不是來刺殺你的，去除闇夜之王對我而言並無任何好處…我只是想像你打探點事情。」

「打探…？」葛迪諾斯有些納悶，卻仍不敢放鬆戒心…日妖精全是一群偽善者！誰知道他們笑笑的面容下到底藏了多少鬼主意？但他仍道：「妳能拿什麼做為交換？一個孤立的日妖精…能給我什麼？」若她所言據實，那麼她應該不會是日妖之后的手下…也可能是被日妖精放逐的…若是這樣倒是有機會收為己用…

「闇夜之王…對於我族的歌姬有多少了解呢…？」她淡淡地道，有些似笑非笑地，聽不出情緒。

「…！」日妖精的歌姬…一個能利用聲音操控元素的魔法天才，所有元素能到達之處她都能夠掌握利用…在妖精們所居著的沁林之中，幾乎一切都直接或間接由元素所構成，因此她也近乎…無所不能…或許連身體對於魔力的負荷上限，對她而言都不存在吧？她向來是闇夜妖精們在戰爭時最大的敵人，或許…比整個日妖精一族要更具威脅吧…？但這位歌姬卻在五十年前失去了蹤跡…他見過歌姬，唯一一次，在日都中，他本欲率軍偷襲，卻被她那無暇的歌聲吸引，彷彿能洗滌一切──

「若你能夠提供我所要的資訊…我可以給予你，她的樂譜。」

「妳和她有關係…？」葛迪諾斯瞇細眼，不知是否為心理作用，他總覺得這聲音愈發與他曾聽見的歌聲相似…「你要我如何相信一個連真面目都不願露出的人的話句？妳也未免太瞧不起我了！」

「…」她有些遲疑，伸手抓住兜帽的邊緣卻又遲疑地停下，接著彷彿下定決心般，她扯下整見斗篷。露出的，是一頭銀白色的長髮，她低著頭，讓在黑暗中略為閃爍的銀髮遮住她的面容，許久，才抬起頭，殷紅的眼直視著葛迪諾斯的黑眸。

「…歌姬？」葛迪諾斯的語氣遲疑，卻不是因為懷疑，而是吃驚對方的到來，除了卸下斗篷，她似乎也將隱藏氣息的魔法解除，溫潤的氣息一下子散了出來，伴隨著極度乾淨的、無暇的氣質…雖然只直接見過她一次，但已讓他牢牢記住對方的氣息…

「你…」印絲芙亞驀地瞪大了眼，下意識地輕撫左臉上的鬼面…原以為又會聽到惡魔一類的詞語，或以闇夜之王的的知識，可能會稱她為伊黎奎亞…但是…

「原來是歌姬本人啊…怪不得能夠將樂譜轉予我呢…」葛迪諾斯放鬆了警戒，雖然歌姬是敵方的主力…但他明白她其實並不好殺，甚至不怎麼喜歡戰事…更何況她會在這裡，或許…「妳想要探聽什麼呢？竟讓妳願意付出這等代價交換？」

「…我想探聽，你的一個子民的下落…」印絲垂下眼簾：「闇夜祭司…槐‧兀維爾。」

槐？是巧合嗎…「他在五十年前便下落不明…與妳當時消失的日子相差不遠。」葛迪諾斯撫著下巴：「雖然派人尋找過…但那時沁林太過於混亂，也沒尋著什麼。」

「是嗎…」印絲的語氣難掩失望，輕輕闔上眼，四周的元素燥動了起來…

「妳…！」還是不該輕信日妖精嗎？葛迪諾斯嘖了聲，還來不及阻止，便聽見純淨的旋律宣洩而出，略為輕快的旋律，卻埋藏著極深的悲傷，彷彿落淚的笑靨…一對鵝黃色的羽翼自她身後展開，灑著散著淡淡光芒的金粉，隨著旋律的高昂而愈發耀眼。

※

    仿若天籟的歌聲，在闇域中飄盪著，輕柔的在闇妖們的耳畔迴響。隨著歌聲，金黃色的粉末飄散，為受傷的闇妖們治傷，那數量仿若正下著傾盆大雨般，永夜的闇域竟顯得如清晨般金黃光亮，傷癒的闇妖們愣了愣，下意識地望向闇宮。

 ※

「…貝爾提斯之翼。」葛迪諾斯瞪大了雙眼，親眼見到她施展這樣龐大的法術…真不是普通的震撼呀…墜入地獄的天使麼…

「…這個，就作為謝禮吧。」印絲擱下一本深紫色的書，上頭有著銀白色蜿蜒的紋路：「告辭。」

    紛擾的元素波動令葛迪諾斯身後一面等人高的水晶鏡漾起了異樣的緋紅光芒，如漣漪般盪漾的鏡面隱約浮出一張女子的面容…靜靜地注視著，沉默的視線自暗處緊跟著印絲的身影，直到她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