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紋

章四-蘼蔫

    清亮而渾厚的歌聲自她口中吐出，高昂的音韻猶如艷麗的華舞，優雅且充滿魔性，美麗得近乎可怖的聲音捲起了周遭的元素，紛亂著，颳起陣陣氣流，使她一身白袍隨著那柔長的銀髮飄揚，彷彿正舞蹈著。接著，另一道旋律響起，交纏上原本的節奏，共鳴似地，各色元素開始凝聚，循著歌聲有條不紊地交錯，蜿蜒著自結界底部往上盤繞。

    聽著那愈發複雜的旋律，席格心中仍是滿滿的讚嘆。想起他第一次問起時，她毫無隱瞞的解釋…

──利用風元素讓空氣產生同樣頻率的震動，就能發出同樣的聲音。藉由此，我才能獨自完成一次真正完整的演唱。

──透過「伊黎奎亞」我才能以聲音操控元素…不然我也無法勝任這個職位吧？藉著這樣，甚至能做到同時施展不同法術呢…雖然很費力，不過呢…

    他還記得，那時的她，自信地比了個「七」的手勢──現在的我，最多能控制七道元素唷！

「根本犯規嘛…」席格喃喃著，同時伸直了右手，並將左手橫置於胸前，鵝黃色的光芒自他腳下竄出，粉末似地，環繞在他倆周圍，不時凝聚成壁，替依希法擋下自結界反彈的攻擊。

    依希法手上的傷令他警戒了起來，僅僅是微量魔力的試探，都引起那麼強烈的自我防禦反應，現在要在上頭切割出一道足以讓兩人通過的裂口，那麼自上頭反射的攻擊也將不容小覷…

──絕對不能再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我可是…代表守護的貝爾提斯啊…

    如此想著，席格更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循著她的歌聲，估算著術法反彈回來的時間，精準的將其一一檔下。

    瞥見環繞在身周，螢火般的鵝黃，依希法勾起淡淡的笑容。

──還是這麼讓人放心呢…那麼，跟上我的節奏吧！我的夥伴…

    喚來更多風元素，七道聲音交錯著，層層疊疊，指引著七道元素光芒在結界上頭交織，緩緩地滲入、取代原本的結構，緩緩拉開一道裂縫，炫麗的法術光芒照得原本昏暗的林地宛如白晝。極度專注下，兩人都沒有注意到一雙窺伺的視線，自角落一閃而過。

「呼…」望著開啟的裂縫，依希法吐了口氣，給了席格一個稱讚的手勢，席格則回給她一抹勝利的笑容。

「準備好了？」依希法背對他：「能架起這種程度的結界…裡頭應該不簡單…」

「哼…」席格甩了甩手：「隨時候教。」

※

    穿越結界，眼前是一片銀色的竹林，四周迴盪著若有似無的鈴鐺與笛聲，天空是極為詭祕的靛紫，飄盪著一縷縷粉色的雲，橘紅的陽和象牙色的月並存著，灑落一片黃橙色的金芒，在氤氳的霧氣上盪漾著，反射著絢麗的彩光，讓一切顯得有些模糊，宛如夢境。

「呵…」一聲輕笑突兀地響起：「這次…又是誰入侵了我的領域…？」甜膩而妖媚的女聲在霧氣中暈散開來，模模糊糊地迴盪。

「…！」依希法一顫，立刻回身，卻發現方才開啟的裂縫已經癒合，她咬了咬牙：「這聲音是…」

    四周如然陷入不見五指的黑暗，點點妖紫色的螢光自地下浮現，如抽芽的花苗，緩緩地成形，眨眼間，遍地開滿了妖異的紫花，空氣中瞬間充滿了甜膩的香氣。

「妖異之花…蘼蔫…」依希法握緊了羽扇。

「嘖嘖…看來我們闖進了不該闖的地方了啊…」席格的神情也沉了下來：「可為什麼沁凌之森內會有蘼蔫…？當初不是都…」

「等處理完了再去找該找的人算帳吧…」依希法的聲音冰冷，寒霜般的怒氣籠罩，反倒替她添了幾分冷艷的詭麗：「『蘼蔫盛開之地，所有元素都將沉默』…但很可惜，在伊黎奎亞面前，所有活物都不堪一擊！」她按著左臉上的面具，銀白色的光芒四湧泉般自她腳下湧出，映著她的臉孔，一明一滅。

「等等…依希法…！」見到她的動作，席格連忙出聲阻止，卻來不及。

    蘼蔫既是花，也是妖…介在生與死之間，最擅長散佈絕望與瘋狂，有著極高的傳染力…能輕易地將人心底的黑暗面無限放大，進而令寄主崩潰發狂…原本是生長在亡冥之境的毒花，唯一能駕馭它們的，只有種下它們的亡冥之主…

    而伊黎奎亞所掌握的「闇」，正是封印其中的亡冥之主─冥邪的靈魄…但是…冥邪以人心中的黑暗為食，若心中盤據過多的黑暗，就極易被其利用，只要有一絲絲的缺口，就會被冥邪乘虛而入，將魂魄吞噬殆盡──

「嘖…」席格咬牙：「依希法！妳可別讓蘼蔫逮到機會迷惑啊！亡冥之境那老兒可不是隨便就能應付的！」

「別擔心…沒事的。」依希法的聲音變得縹緲而空洞，空谷回音般地不停地迴響著，她劃開自己的手腕，噴灑而出的血珠凌空飄浮著，迅速繪成了繁複的咒陣，接著膨脹，鑲嵌般地印在環繞整個空間的結界上。

「以伊黎奎亞之名，禁。」

    周遭的景色宛如裂鏡般破碎，只剩下一片虛無的白，遍地綻放的妖花劇烈地顫抖著，凋零似地消散，化作一片瀰漫的紫霧。

「冥邪。」依希法無瑕的臉孔上浮現了墨色的紋路，刺青似的蜿蜒至頸下，她原本乾淨的氣質染上一抹陰沉，和濃厚的死亡氣息，十指指甲驀地竄長，一對巨大的暗紅肉翅自背上展開，白皙的皮膚轉為鬼火般的淡青色，額間甚至壟起一對惡魔似的彎角，一雙眼連同眼白都染上了極為鮮艷的血色。

    巨大的壓迫感自她身上傳出，刺耳的尖叫聲隨之響起，她面無表情地伸出手，只見妖紫色的薄霧開始向她掌心聚攏，濃縮成彷彿能吸收一切光芒的幽紫，尖銳的哀嚎聲不斷，愈發稀薄的紫霧扭曲著，彷彿想掙脫她的禁錮。直到周遭再次回到原本的空白，她才緩緩收緊五指，淒厲的尖叫聲自她手中傳出，幾乎要將空氣撕裂，最後終於歸於寂靜，鬆開手，細碎的白色粉末自指間落下，消失在空氣之中。

    依希法側首看向席格，艷紅的眼看不出情緒，周遭的景色漸漸復原，無數色塊拼湊著，回復了原本的景象，而依希法也漸漸回復了妖精的樣貌。

    直到她完全變回原本的模樣，席格才放鬆了警戒，正欲開口，卻見到她頰上尚未完全退去的紋路上佈滿了淚。

「對不起…」凝望著虛空，她喃喃著。方才那淒厲的尖叫聲在她腦中不停地迴盪著，她只感到內心一陣陣的痛楚。

──對不起…我也想尊重已經開始擁有初步意識的你們生存的權利…但既然你們出現在沁凌之森內，我就必須將你們剷除…

──妖精一族，才是我誓死保護的對象。

「辛苦了。」

    突然，她感到一陣溫暖，抬起頭，在模糊的淚光中，她看見席格輕摟著自己，眼睛卻逃避似地望向他處，療癒的柔光閃耀著，令他的臉孔有些模糊。輕輕靠上他的胸膛，聽著他略快的心跳，她才感到冥邪所帶來的那股死亡的冰寒退去了些。

「呿…」一個模糊而沙啞的男聲哼了哼，消失在空氣中。

──女人，這次算妳贏了。

    聽見那低啞的嗓音，依希法輕輕的笑了，如貓般滿足地閉上雙眼。

──我不會讓你擊敗的…狡猾的亡冥之主…您就老實的待在封印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