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紋

章六-日都

    回到自己的領域，依希法晃了晃便昏了過去。

──同時抵抗冥邪和蘼蔫，果然很耗費精力呢…

    將她安置好，席格凝視著她有些蒼白的臉孔，刺青般的墨色圖騰突兀地佔據著她的臉頰。去除了平時那份強大的魔力所形成的氣勢，她顯得纖細而脆弱，握著她微涼的手，席格透明藍的雙瞳黯了黯。

    第一次遇見依希法時，她已經放棄了日妖精的身份了──或說，被日妖精驅逐出境。第一次對上那雙緋紅色的眸，他便知道，依希法是他的「鳳凰」。

    鳳凰是元素精靈對伴侶的稱呼，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僅需一眼，元素精靈便能認出自己的鳳凰──儘管是未曾謀面的陌生人。

    「或許，是上輩子所虧欠的對象吧。」──元素精靈間總如此自嘲，對於這毫無道理可循，卻又無法掙脫的命定，他們仍然甘之如飴，儘管要獻上自己的一切，也不會有片刻的猶豫。

    關於這點，席格並沒有說破。事實上，鳳凰一詞也僅流傳於元素精靈之間而已，或許是害怕被異族利用而小心翼翼地當作機密保護著吧。

    他開始和依希法結伴而行，絲毫不掛懷那些糟糕的名聲──墮落的歌姬又如何？大不了我陪著一起墮落。席格不屑地哼了哼──我的鳳凰，才不會是什麼邪惡的魔女呢！

    第一次共同狩獵，他們之間卻彷彿數千年的搭檔似的默契十足，相似的魔力總能完美的配合，填補著對方無法顧及的破綻，彷彿魂魄上早有著深厚的羈絆似的…

    雖然她隱藏的很好…但近千年的相處，席格還是能感受到那環繞在她身周的憂傷，很淡很淡，卻令人心疼。她絕口不提曾為日妖精時的過去，但她偶爾會露出追憶的神情，輕輕地哼唱，不時會以自責又厭惡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倒影…唯有歌姬的身分，她願意多說幾句。

──明明如此善良啊，卻背負了那麼多惡名……

    輕輕撥開她的瀏海，席格露出了連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溫柔笑容，眼神卻漸漸地深了。

「好好睡一覺吧…難得的休假呢，還讓自己累成這樣…」席格喃喃著：「剩下來的…就交給我吧。」

──我並不是一無所覺，但既然妳不想說，我也不會多問。

──這筆帳，我就替妳討了吧。

「唉呀呀…不知道她會不會感謝我呢…」自言自語著，席格劃開空間的裂縫前往日都。

※

「這是…怎麼回事？」愣愣地望著眼前，蒂卡娃不敢置信的喃喃：「詛咒之森…不見了？」

    眼前是一片銀色的竹林，絢彩的霧氣氤氳，不見印象中的凋敗，蒂卡娃環顧四周，以為是自己走錯了地方。

「好漂亮喔！」見到美景，曉的臉龐整個亮了起來，興奮地打量著。

「可能…被日妖精淨化了？」貝亞斯不太有把握地道，狀似不經意的撫過一旁的竹身。

──咦…？這氣息…是貝爾提斯…？

「淨化…怎麼可能到這種地步，不留一絲受過汙染的痕跡？」蒂卡娃皺緊眉頭：「就算是日妖之后都不一定有辦法…更何況他們現在和闇夜妖精的戰事那麼激烈，怎麼會耗費人力在這種地方…」

「不論原因是什麼，都和我們無關啊…」若無其事的收回手，貝亞斯依舊掛著一慣的笑容：「現在該煩惱的是…上哪去找委託所要求的魔狼皮吧？」

「…」聞言，蒂卡娃的表情空白了一會，接著哀號：「這樣怎麼可能來得及啊…！去掉詛咒之森，就只有闇妖精的地方會有這種魔化的生物了啊─！」

「唔…要不，我們也可以直接回去，繳罰金了事…」

「開什麼玩笑！」蒂卡娃展開背上的火焰羽翼：「因為這種可笑的理由導致任務失敗…我絕對不接受！！」

「唉呀呀…」望著扔下他們飛走的蒂卡娃，貝亞斯好笑的搖了搖頭：「走吧，曉。」

※

    身為貝爾提斯，席格也很自然地接下了和日妖精交涉的工作，走在日都的街道上，倒是沒引起什麼騷動。

    日都是由魔法結晶所構成的城市，作為日妖精的首都，其奢華的美麗令人眩目。一座水晶琉璃似的都城，不論建築、街道…一切一切，都環繞著濃厚的靈氣，街道上，魔力結晶折射著陽光，絢麗的彩光佈滿了整個地面，而城市中央則聳立著一尊巨大的席瑟琳像，由冰晶似的淡藍色結晶雕刻而成，有著舞者的婀娜，高舉的右手迎著日光，五指尖湧出細絲狀的魔力，密密麻麻地在空氣中交織著，支撐著整個日都的結構。

    儘管是如此美麗的都城，席格仍舊蹙緊了雙眉。

「唉…老是覺得這兒的氣味很惱人啊…」喃喃著推開了日宮的大門，席格掛上淡漠而疏遠的微笑，掩去他眼中的厭煩。

──早點處理完吧，嘖嘖，難得的休假還得強迫加班似的來和這些討厭的事情攪和…

──日妖之后，希望妳能配合一點啊…

※

「呼…這樣就收集完了！」小心地折起最後一張魔狼皮，蒂卡娃鬆了口氣，看了看天色：「比想像中還要快呢…到夜城去上繳吧，明天再回翡翠之境。」

「小心！」曉喊道，同時朝蒂卡娃身後射了一箭，將自暗處投出的暗器打落。

「是誰在那裡！」蒂卡娃一怔，隨即拔劍低喝。

    數名闇夜妖精自墨色的林間走出，以極不自然的姿勢移動著，空洞的雙眼蒙著死氣，呢喃著破碎而無意義的字句，搖搖晃晃地走向他們。

「這是…什麼鬼東西…」蒂卡娃的聲音顫抖著，極度不協調的詭異令她感到有些反胃，持著劍，卻仍忍不住退了幾步。

「嗚…」曉難受的悶哼：「好甜膩的味道…好噁心…」

    貝亞斯握緊了手中的長杖，他們似乎被包圍了，黑色的陰影如幢幢的鬼影環繞著他們，詭異的呻吟聲斷斷續續地迴盪…

    他知道這是什麼。過分相似的場景，嗆鼻的香氣，行屍走肉般的族人…當年，不在城內的他並沒有被感染，接到消息後急急趕回首都，見到的卻是煉獄般的景象……

    無法動用元素，但使用秘術時，血肉的觸感總會傳回指尖，連同手刃族人的罪惡感，至今依舊殘留在手上，日日夜夜地提醒著他…

    唯有那雙陷入瘋狂的紫眸，他下不了手──如今他不再使用秘術，除了想隱藏自己的族系，偽裝成普通的元素精靈外，或許更多是為了逃避那幾乎讓他滅頂的罪惡感…

    曉拉起弓，沒有搭箭的弓身上湧出半透明的流光，凝成如同弓身般的水晶箭矢，鬆手，如流星般的箭矢射穿了一名闇夜妖精的咽喉，中箭的妖精晃了晃，倒了下來，妖紫色的光芒自他身上浮現，抽芽似的，迅速開滿了巴掌大的紫花，黏膩的香氣瞬間濃了起來。

「騙人…這是…蘼蔫？」蒂卡娃瞪著盛開的妖花：「不可能啊…亡冥之境的妖花怎麼會出現在這…？」

「快逃。」貝亞斯背上原本蒼綠色的羽翼突然褪色似地失去了顏色，僅餘清水般的透明流光：「再不走…就走不掉了…往詛咒之森那邊或翡翠之境去，夜城應該出事了…」

──詛咒之森有貝爾提斯的氣息，應該能夠保護他們…

「貝，你的翅膀…你不是…」蒂卡娃指著他透明的羽翼，卻講不出完整的字句。

「…快走！」一陣狂風將她和曉捲上高空，反射性地展翼，狂烈的風硬是將兩人吹離，蒂卡娃隱約見到貝亞斯那褐色的髮驀地竄長──

「蒂姊…亞斯哥他…」曉有些不安地拉了拉蒂卡娃的袖口。    

「『蘼蔫盛開之地，所有元素都將沉默』。」蒂卡娃咬住下唇：「所以他一直都是用風元素遮掩他那對羽翼…」

──只有一個族系擁有那種羽翼…但是…那是存在在古籍中的族系啊…在『絕』建立之初就滅亡了的族系……

──他們自稱銀月，擁有不曾外傳的秘術，以及傳說能實現一切願望的月潭。在千年前突然被毀滅了，至今仍不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銀月的遺族嗎…」蒂卡娃喃喃，想起那雙血色的眸，那刻意掩藏在輕浮之下的孤寂…她握緊了長劍：「居然連我們都騙…非好好揍他一頓不可！」

「他一定往夜城去了…走！」艷紅的羽翼在灰暗的天空中顯得特別耀眼，曉則張著幽藍色的雙翼緊跟其後，在空中留下一道流星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