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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安魂

    在夜城的入口處降落,貝亞斯瞥了一眼身後透明的羽翼。

──蒂兒應該發現了吧…

    甩了甩頭,他跨過結界進入了夜城,卻見到了惡夢中的景色。和記憶幾乎重疊的景象在眼前浮現,遍地盛開的蘼蔫,怒放的花瓣吐著妖紫色的流光,緩緩地在地上流淌,攀附上城中的一切。

──遲了嗎?

──不…以闇夜之王的警覺,不可能讓首都陷落到這種程度……

    眼前的紫光扭曲著向空中蔓延,勾勒著繁複的咒文,緩緩交織成一個巨大的咒網,包覆了夜城。

──居然…會架構結界!?

    貝亞斯迅速地橫過法杖,透明的雙翼極展,自雙手湧出有些刺眼的銀光。

──不能讓結界成形…那可是『絕』的咒文…要是完成了,那麼夜城將成為蘼蔫生長的溫室,所有還在城內的人…

「絕響,夜曲!」月光似的銀芒如盤根般自他腳下延伸,佈滿了地面,原本流動的紫光硬生生地停在空中,靜止似的凝固。

    無形的利刃不停地在他身上劃下深淺不一的傷痕,緊緊握著法杖,他一動也不動地,唯有背上的羽翼微微搧動著。

──怎麼辦?再這樣下去…

    正僵持著,背後突然傳來一股暖意。微微側首,貝亞斯驚訝地看見蒂卡娃和曉站在他身後,應該是為了追上他的關係,兩人都微喘著,卻仍分別伸出一隻手輕抵著他的背,指尖閃爍著療癒法術的鵝黃色光芒。

「你們…」咬住唇,貝亞斯感到眼眶有些濕潤。

──不論如何都得撐住…最少,最少也得護住他們…!

    將手中的杖插入地面,銀色的細紋自他指尖開始蔓延,彷彿佔據了他的身軀般佈滿了他全身。

    將人民撤至後方,拉苟諾斯自夜城中央架起了結界,濃稠的闇威包覆著尚未被蘼蔫侵占的部分。獨自一人站在最前線,他能看見在結界外翻攪的妖紫色流光,緩緩地附上他的結界,一股令人反胃的甜膩自其上傳來。

    緊緊握著象徵闇夜之王的魔刃,濃烈的闇威聚集著,填補著被蘼蔫侵蝕的部分。沒有多餘的動作,他全神貫注地操縱著闇威,感覺到自結界上傳來的壓力愈發沉重,他墨色的寬袍鼓動了了起來,不時有無形的利刃劃過,卻被濃稠的闇威擋下。

──再這樣下去…撐不了多久的…

──不如,放手一搏吧。

    緩緩舉起魔刃,墨色的眼底閃過一絲紅寶石的流光,四周的地面浮現了點點紫黑色的光芒,瞇起眼,正欲揮下刀刃,卻突然感覺到結界上的壓力驀地一輕──

    訝異而有些警戒的回首,只見洛索手上閃爍著和蘼蔫相仿的妖紫,映著他那輕浮的笑容有些詭譎。他手上的光芒蔓延著,緩緩地融入拉苟諾斯的結界之中,外頭的蘼蔫觸電似地退開了少許,卻仍舊盤據在周圍。

    見狀,拉苟諾斯蹙起眉頭。

──這傢伙…是在操縱蘼蔫嗎?

    望著結界,拉苟諾斯陷入沉思。對於洛索,他也說不上來是否信任,這樣一個個性古怪,亦正亦邪的傢伙…確實,他幫了自己不少忙,每一次交代的任務也都完美地完成了,但那難以捉摸的態度,仍是讓自己難以對他全然放心……

    突然,銀色的光芒如地裂般佈滿了整個地面,盤根錯節似地,蔓延至結界外頭便停了下來。只見原本躁動的蘼蔫突然停了下來,好似時間被凝固一般的靜止。

──這是…銀月的秘術…?

    拉苟諾斯詫異地揚眉,望著閃爍的銀芒。

──沒想到,銀月居然還有倖存者啊…今天的「意外」可真多呢……

    凝視著交錯的銀光,洛索的笑容微微僵住了,一抹複雜的神采一閃而過,總是不正經的面容更帶上了幾分寂寥…

    穿過眼前出現的結界,映入眼簾的是一株巨大的蘼蔫。粗大的根密密麻麻地佈滿整個地面,巨大的植株仍有著花的模糊輪廓,交錯的枝枒上結著雪白的種子,點點螢火蟲似的碧綠光芒佈滿了整個空間,一明一滅地閃爍著。

──這些都是…被吞噬後殘留下來的靈識…居然這麼多…

──果然戰爭只是個遮掩嗎…掩蓋不自然減少的人口…

    依希法幾乎能認出每一道靈識原本的主人,那些都曾經是她所庇護的族人…過往的回憶撲了上來,她抿了抿唇。深深吸了口氣,面對蘼蔫的本株,她第一次以魔化的姿態歌唱。飄渺的聲音卻深深震撼著聽者的魂魄,有些空靈的聲調,略微沙啞的嗓音更帶出了一股凋亡的氣息,冰霜般的死氣環繞著她,隱約間,席格似乎能見到亡冥之主的身影和她重疊著。

    哀淒的輓歌撕開了一地的盤根,強迫自己不去理會那些刺耳的哭嚎聲,依希法面無表情的臉孔仍舊佈滿了淚。

──第一次有讓本王難以下嚥的黑暗…女人,妳在想什麼?

    低啞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儘管語帶困惑,仍不減那份王者的霸氣。

──我只是盡我所能的…為他們哭泣,並感受他們的痛苦而已。

    面對無數不該死去的生命,這些她曾經的族人…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以曾經守護著他們的歌聲,安撫他們的魂魄。

    直到結界那巨大的蘼蔫凋零消失,她依舊歌著,似是想吐盡一切憂傷。

    正當貝亞斯打算奮力一搏時,失去了本株的蘼蔫眨眼間變化做粉末消散。原本緊張的情緒鬆懈了下來,腳下一軟,他跌坐在地,有些呆愣地望著前方,最後鬆了口氣。

    感覺到有人貼著他的背坐了下來,他沒有動,只聽見蒂卡娃低低的問:「為什麼騙我們?」

    貝亞斯一僵,沉默了許久,才輕輕地開口道:「我…沒有資格擁有這對羽翼。」

「當年,日妖之后像我族要求,希望可以取走一些月潭的潭水…她似乎相信了月潭能實現一切願望的傳聞,但我族所能做的,僅僅只是對著月潭祈禱罷了…能否實現,並不是我們能夠控制的。

    吾王拒絕了,而日妖之后的報復…來得很快。趁著我族聚集在月之境歡度百年一次的慶典時,她在月之境中種下了蘼蔫的花苗…不過一夜,便開遍了整個月之境。

    當時我因故沒能趕上慶典…後來接到消息,急急趕回去時,見到的卻是…」

    蒂卡娃想起方才遇見的闇夜妖精那毛骨悚然的模樣,忍不住顫了顫,蹲坐在她身旁的曉則縮緊了身子,朝她靠近了些。

「我試圖求救,但日妖之后卻佈下了只進不出的結界…面對那霸道的靈威,我根本束手無策…我的族人們,在完全喪失意識前懇求我…求我讓他們能有尊嚴的死去,以銀月之子的身分,而不是被妖異操弄的活屍…

    我照做了。我親手殺了他們,親手…滅了自己的族系…但,面對吾王,我怎樣也下不了手…蘼蔫在他身上綻放,他卻仍頑固地端坐在王座上,他是我們的王啊…我怎麼能夠,怎麼能夠下得了手殺害他?他曾經是那樣信賴我,栽培我…在這種時後,我卻什麼都做不了…除了守著月潭祈禱,什麼都…

    原本想乾脆讓被吞噬殆盡的吾王殺死也就罷了,我等待著…做為他的月祭,一起等待毀滅的來臨…原本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抱著絕望…

    呵…最後趕來救援的,居然是日妖精的歌姬,違抗了日妖之后的命令,隻身前來破壞了結界,但…已經太遲了,我已經…

    但她,唯一肯向我族伸出援手的她,卻哭著向我道歉…甚至幫助我將吾王送出月之境,絲毫不在乎蘼蔫是否會因此散布至整座沁凌之森。但她…她最後…被日妖之后處刑,說她企圖在沁凌之森散布蘼蔫…而我,卻連她都救不了…

    像我這樣懦弱無能,又奪走無數性命的傢伙,憑什麼繼續自稱為銀月之子,憑什麼…苟活在世…」

「不是的…」蒂卡娃輕輕握住他的手:「是你讓他們能有尊嚴的逝世,讓他們能安穩的沉眠啊。你承接了銀月的一切,要代替他們活下去,替他們完成未完的事情啊。」

「這是在安慰我呢…」露出淡淡的笑容,貝亞斯抬起頭,凝視高掛的月:「謝謝。」

──就是賭上性命,我也會保護你們的…

──再也,不要看到任何我所珍視的人死在我面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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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紋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