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紋

章九-回憶

    沒好好休息便又喚了冥邪將蘼蔫「斬草除根」，這一次，依希法整整在自己的領域中沉睡了三天才轉醒。這三日，日妖精已經低調而迅速地結束了日妖之后的繼承儀式，意外的，對於賽玫蘭希的失蹤，日妖精間並沒有投以太多的關注，幾乎沒有引起什麼波瀾地被擱置了，連調查都極為敷衍…大部分的日妖精反而鬆了口氣似的…

「嘛…誰讓她當王當的這麼失敗呢…沒事和闇夜妖精打了近千年的戰爭，誰不會厭倦啊？」席格到是不太意外：「何況…她私底下搞得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不可能沒人查覺到吧？日都裡頭的氣氛真的讓人很不舒服…偶爾去一次都能查覺，何況天天在裡頭生活著呢…日妖精們又不是笨蛋。」

「…嗯。」依希法鬆了口氣，原本對於自己太過輕率的舉動還有些擔心呢…畢竟自己整治的可是一族之長，一個不小心，日妖精可能會陷入群龍無首的混亂…

「有個消息妳絕對沒想到──但也不是什麼好消息就是了。」席格露出意味深長的笑：「闇夜之王差人來向我們道謝。」

「是嗎？」雖然是疑問的語調，但她似乎並不感到意外。

「同一天，夜城被蘼蔫佔據了大半…原本要撐不住了，不過剛好妳毀了本株，連帶所有的蘼蔫都凋零了。」席格聳肩：「他們現在整頓的工作可夠嚇人的…日妖精這邊也換人當家了，我看多半不會再打起來了吧──至少暫時不會。」

「總是…非得鬧到兩敗俱傷才願意罷手啊…」依希法縮起身子：「這教訓又能維持多久呢…」

「看著辦囉。」席格在如茵的草地上仰躺了下來：「喂…妳打算拿她怎麼辦？一輩子關在魘裡頭？」

「…我不知道。」依希法垂下眼簾：「我將封印留在那邊了…應該不會有人有膽去動席瑟琳的聖像。而且…我不確定…再讓我見到她，我會做出什麼來…」

「都行啊。她欠教訓。」席格冷哼：「活膩了才會想去招惹蘼蔫，還拖整個妖精族下水呢…若妳想揍她，我幫妳確保她不會死得太快。」席格的語氣淡然，聽不出是否認真。

「我不想讓你見到我失控的模樣…」

「依希法。我從來就不是善良的人，儘管我身為貝爾提斯。」側過頭，他認真的凝視她的雙眼：「若這麼做能減少妳眼中的哀傷…我是不會猶豫的。」

「…說什麼傻話。」依希法的表情空白了一會，撇開頭：「我才沒有──」

「唉唉…難得我這麼認真，又被妳當笑話。」席格誇張的嘆了口氣，背對著他的依希法微微一僵，沉默許久才幽幽地開口：

「我…已經失控過一次，更深深懊悔至今，我不允許自己再次犯下相同的錯誤。年少的輕狂…僅只一次就夠了…

    元素精靈的銀月族，其實是亡於蘼蔫，這你應該知道吧？但，並不是『絕』的漏洞，或當年的伊黎奎亞的疏失才導致妖花的綻放，那些花株，是賽玫蘭希種下的。

    當年我還是日妖精的歌姬…我抗了命，硬是破壞了賽玫蘭希封鎖月之境的結界，但裡頭的銀月族已經……到頭來，反而讓賽玫蘭希抓住機會將過錯都推至我頭上，趁我不在日都時，草率地定了罪，將我的雙生妹妹──樂菈絲裝扮成我的模樣，封了她的聲音和魔力，假裝成是我…綁在日都的廣場上受刑。

    在賽玫蘭希的搧動下，她任憑那些日妖精『處置』…那些，全部都是我所守護的族人，我認得每一張臉孔，我替他們療過傷，陪他們熬過無止盡的戰爭，安撫他們的恐懼…但，他們卻沒有絲毫遲疑，他們甚至不給她個痛快…利用各式的手段，讓她…受盡凌辱。」

「依希法。」席格打斷她，安撫地環住她的肩：「別說了。」

「…賽玫蘭希將整個過程用魔法記錄了下來，贈予我。」依希法縮起身子，朝席格的懷裡靠近了些：「我…沒能克制好自己，盛怒之下，我毀了整座都城，包括其中的日妖精們…但這樣，反而替她抹去了所有證據…不會有人知道，那個被草率行刑的，根本不是我…更讓她有了正當的理由可以處置我…要不是…」

「好了，別說了。」席格有些嚴厲地打斷她，旋即又放柔了語氣：「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我相信妳，一直都相信的。」

「嗯…」依希法虛弱地笑了笑：「最後，我仍是繼承了毀滅的黑暗啊…」

「沒有黑暗，又怎麼會有光明？」席格蹙起眉，不太高興地道：「守護妖精族是『我們』的責任，不論妳我都是不可或缺的。妳啊…也別把所有的過錯都往身上攬，真的要說…賽玫蘭希才更該負責吧？不論是戰爭還是蘼蔫的研究…天曉得她到底害死多少人？」

「…」依希法苦笑：「你也偏袒得太明顯了吧…笨蛋。」

「嘖嘖，我可是很認真的。」席格露出有些狡黠的笑：「我們可是搭檔呢…」

──我的鳳凰啊，就算妳滅了整個妖精族，我也會守在妳身旁，替妳擋去所有的傷害…只因是妳，我將給予無條件的信任。

※

「娜蕾塔，下不了手嗎？」蒼老而深具威嚴的聲音自門口傳來，帶著少許失望與不耐。

「不…父王，孩兒現在就處理好。」名為娜蕾塔的紅髮女子握緊了手中的長刃，對著瑟縮在角落的她高高舉起。

    她眼裡滿溢著不可置信與受傷的神色，她最敬愛的皇姊啊…原以為，宮廷鬥爭中的手足相殘絕不會發生在她們身上，一直都是最親暱的彼此，如相連的靈魂般心有靈犀…為什麼，為什麼現在…

    皇姊會舉刀對著我？

    顫著手，她將魔力凝聚在指尖，望著落下的刃面，她感到內心一陣撕裂般的痛楚，傷心欲絕的眼底閃過一絲冰冷的殺意──

    銳利的刀鋒閃爍著冷冽的寒光，深深沒入了牆面，緊貼著她的頸側，卻沒有傷到她分毫，金屬冰冷的溫度，卻比不上她內心的寒霜…

    她原本纖白的手染滿了艷紅，穿透了娜蕾塔的胸口。

    娜蕾塔軟軟地靠著她倒下，和她一模一樣的琥珀色雙眸流露著溫柔，輕柔而虛弱地撫著她的金髮：「對不起…賽兒…再忍耐一下哦…等父王離開了，我再…」

──為什麼，現在才意識到？

──父王想除掉我，因為我並不是真正的皇族孩子…皇姊強硬地接下這個任務…背負了汙名，就只為了讓我有機會逃走…

──我卻殺了她…我…我…

──不要啊…

「不────！」睜眼，又是不見五指的黑暗。被困在魘中，不斷反覆著相同的惡夢，一次比一次要鮮明，循環著…一遍又一遍地感受那撕心裂肺般的痛楚，無止盡的懊悔與自責…

「皇姊…」賽玫蘭希在黑暗中縮起身子，弱弱地叫喚著。

    妖紫色的光芒在她眼前凝聚成人形，接著又緩緩散去，僅留下微弱的光芒，映照著那再熟悉不過的暗紅色長髮，女子的容貌和她十分相似，卻多了幾分溫潤與沉著，和夢中的身影重疊，賽玫蘭希癡癡地凝望著。

──啊啊…終於，把皇姊種出來了呢…用這些花兒…

──還好，有把種子藏在身上呢…不然本株讓歌姬給毀了的話，皇姊就要消失了…

「皇姊…抱抱賽兒嘛…」撒嬌的喃喃，她感到自己的意識正漸漸地模糊，她知道眼前娜蕾塔模樣的女子是由蘼蔫所化，而她…正吸取著自己的生命。

──那又如何？

──只要皇姊回來了就好了…什麼都，無所謂…

    賽玫蘭希的身影漸漸模糊，最後留下淡淡的碧綠光芒，閃爍著。

「…再見了。」屬於娜蕾塔的記憶與感情在腦海中喧鬧著，女子按著發疼的腦袋，第一次，在吞噬了魂魄之後，感到一陣陣針扎似的痛楚。

    她的本株讓伊黎奎亞給毀了，不得已之下才附上了賽玫蘭希提供的軀體，其原本的主人早已死去，凋零的魂魄只剩下一抹虛幻似的執念，卻在她寄生後活化似的醒了過來，紛亂的記憶奔馳著，幾乎要將她的意識吞沒…，甩了甩頭，想將愈發混亂的思緒甩開。

「先離開這裡吧…」喃喃著，她的身影逐漸模糊，化作妖紫色的光芒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