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紋

章十-隱藏

    檢視著林間倒臥的闇夜妖精屍體，洛索的眼中沒有什麼情緒，哼著不成曲的調子，彷彿自己清理的是垃圾而不是一具具受蘼蔫吞噬後的屍體。大部分的屍體上都沒什麼傷口，畢竟在被蘼蔫佔據的當下就已經死去，除非…

「唔…看來讓人撞見了啊…」眼前的屍體喉間被開了一個血洞，幾乎將整個頸項穿透…應該是箭傷吧…洛索打量了一下四周，查覺到少許秘術殘留的氣息，揚了揚眉，他自身後展開了一對透明的羽翼，銀白色的光芒自他掌心湧出，環繞在他周圍。

「呵…」分辨出那殘存的氣息的主人，他輕笑了聲，便將羽翼收起，同時放了把火將屍體燒盡。

──所以，你才會來到夜城，企圖遏止蘼蔫的擴散啊…

──你還是一如往常的溫柔呢，貝…

    過分清晰的記憶在腦中喧鬧著，他幾乎無法克制那份灼熱的衝動…

──想回到，那屬於我、屬於銀月的月之境…

「唉唉…真是的…」終究與自己妥協，劃開了通往月之境的裂縫，他嘆息著走了進去。

※

    夜裡，在翡翠之境的旅社內，曉驀地睜開了眼，一股淡淡的香氣掃過，他有些困惑的起身走至窗前，往外看去，只見一抹紫光自地上浮現，化作一名紅髮女子。歪著頭，嗅著瀰漫在空氣中的芳香，曉總感到有些熟悉…

「啊…是那天的味道…」因為淡了許多，曉花了點時間才認出這個味道，正是那天在夜城外的森林所聞到的…不像那時那樣甜膩嗆鼻，這次反而有種花草般的芬芳。

    聽見聲響，女子抬起頭，妖紫色的雙瞳對上了曉的雙眼，轉瞬又化作紫光消散。

「啊…等…！」曉喊出聲，卻已不見對方的身影，只見微弱的光芒往遠處蜿蜒，漸漸消失在大片樹林之中。

「那個方向是…幽夢之森？」

※

    穿過裂縫，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座殘破不堪的宮殿，灰白的殘壁上爬滿了攀藤，地面上隱約可見到一塊塊黑褐顏色，彷彿乾涸的血跡般。蹲坐在佈滿了青苔的台階上，洛索靠著殘壁仰望微亮的天空。四周是一片藍紫色的樹林，泛著銀藍色光芒的月潭折射著晨光，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幽幻而清冷的氛圍。

──還是忍不住，一再的回到這裡啊…

    他總是不正經的表情少了輕浮，少了那份深深的邪氣，一下子顯得穩重了起來，隱隱有著令人臣服的威儀，透明的雙翼緩緩自他背後展開，若有似無地微微搧動著，修長的指尖把玩著銀色的流光，妖魅般的雙眼蒙上了濃厚的憂鬱與矛盾，有些出神地望著銀藍的月潭，他有些自嘲地笑了。

──明明不是我的記憶啊…

「魍魎。」一道有些陌生的女聲自身側響起：「第一次見到你有這樣的表情呢。」

    聞聲，洛索立刻藏起了雙翼，懶懶地望向聲音來源，輕浮的笑遮去了他的情緒，對上對方那對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妖紫色雙瞳，他道：「已經千年不曾聽過這個稱呼了啊…」

「烏鳳…不，現在是娜蕾塔殿下吧…？」望著對方暗紅色的長髮，洛索露出有些玩味的神情：「嘻嘻…能從伊黎奎亞手下存活下來，挺有兩下子的嘛…」

「我是烏鳳，是蘼蔫…不過是有了娜蕾塔的記憶，並不代表我是她。」

「哦，看來妳被影響得還不太多啊。」

「為什麼要幫助妖精族？」烏鳳瞪著他：「在夜城，阻擋我的就是你了吧…闇夜之王的結界上有同族的氣息。」

「咯咯…」洛索笑了：「生命也有他吸引人的地方啊…吞噬了這麼多魂魄，偶爾也是會遇到特別頑強的傢伙呢…」

「…你被記憶同化了嗎。」

「呵哈…不如說是他的魂魄我難以消化吧？」洛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起來…娜蕾塔殿下的也不太好處理吧？嗯？」

「嗤，笑話。」烏鳳冷哼：「那麼，你真當自己是銀月之王嗎，洛索黎亞？」勾起一抹惡意的笑容，她撥了撥自己的長髮：「那天我有和你那可愛的族民交手哦…為王者，你怎麼不去保護他啊…？」

「似乎和妳沒有關係啊。」洛索的表情沉了下來，依舊帶著笑容，卻冷得令人發寒。

「或許我該去處理掉那個小傢伙…」她話音未落，突然湧現的殺意卻是那麼清晰而銳利，她反射性地側過身，一對雙匕劃過，削下了少許因她的動作而飄起的紅髮，迅速抽出長刀，對方的身影卻憑空消失，凌厲的攻勢自身後襲來，她有些狼狽地抵擋著，卻跟不上對方的速度，神出鬼沒的雙匕好幾次驚險地劃過她的頸側。她一連退了幾步，化作紫色的流光想逃開對方的攻擊範圍，卻被細絲狀的銀芒限制了行動，大得可怕的力道拉扯著她的身體，咬牙忍下撕裂般的痛楚，她卻感到困惑。

「讓前日妖之后囚禁了好一陣子，身手退步了，嗯？」洛索笑笑地走近，身上的痛楚便愈發強烈：「這次是警告…絕不准動我的族民分毫，記住了？『娜蕾塔』。」

「…我不明白。」她艱難地開口：「做這樣的選擇，對你根本沒有好處…你甚至不快樂。」

「…」

「我認識的魍魎，可是連吾王被妖精族封印了也不在乎的傢伙，可不曾有過這種懦弱而矛盾的神情！」她低吼著：「你忘了對吾王的忠誠嗎！」

「烏鳳。」洛索稍稍放鬆了秘術的力道：「我已經不是魍魎了…至少不完全是。」

「現在，我啊…嘻嘻，對我來說，銀月…我的族民，才是我的全部唷…」

「你這傢伙──！」

「妳遲早會明白的。」收起法術，他掛上一如往常的笑容：「毀滅只會通往一無所有的虛無…這個世界，是由生命組成的。」

    烏鳳咬牙，瞪著洛索的雙瞳閃過一絲金芒。

──讓我看看你這總是心口不一的傢伙，腦袋裡想的到底是什麼！

    洛索似乎察覺了她的動作，垂下眼簾避開了她的凝視，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轉眼間便沒了蹤影。

    癱坐在地上，烏鳳望著手中的聚攏成形的金色光芒──自洛索腦中竊取來的、他那個當下的思緒──她深吸了口氣，緩緩閉上眼，讓自己的意識融入其中。

    呵呵…承接了這不屬於我的記憶，我和他之間的界線早就模糊不清了…到底哪些情感是他的，哪些又是我的？對於他的族民的珍視，我卻束手無策…畢竟我是將他們滅族的真正兇手，這點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的。再怎麼在意，又能如何？在貝面前，我是披著皮的妖異，是無法下手殺害的仇敵，是假冒的王…我又能怎麼做？

    我就是他痛苦的來源！是我毀了他的一切，逼他手刃自己的族人！

    是我，全部都是我！

    我還能奢望什麼？期望什麼？

    沉重得令人喘不過氣的痛苦自其中傳來，矛盾的情緒扭攪在一起，一個全然無解的死結…烏鳳幾乎無法克制的落淚，想起他總是掛在嘴邊的邪笑，那總是不在乎的神情…

──都只是…裝出來的嗎…

    怔怔地望著洛索離去的方向，她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麼也沒想，最後疲倦地闔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