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紋

章十一-鳳凰

    依希法有些不安的心情總算平靜了下來，帶著些許安慰──自那日後，席格待她一如往常，沒有一絲一毫的責難、失望，或是…恐懼。

    凝視著席格的側臉，她輕輕擁住了他的手臂，親暱的舉動令席格短暫地呆了呆，隨即露出溫柔的笑容，眼底卻湧出藏不住的笑意：「這下可總算對我放心啦？」

「是啊…現在才確定你是個無藥可救的笨蛋…笨得讓所有顧慮都顯得多餘。」依希法移開視線，緋紅得瞳卻顯得有些濕潤。

「這樣才好啊。」一把將她擁入懷中，席格的聲音自她頭頂上傳來：「這樣，和我相處的時候，就會是妳最輕鬆的時候了。」

    將臉埋在他胸前，依希法收緊了雙手，席格則輕撫著她的背：「妳啊…總是太勉強自己了，什麼都往身上攬…明明很多都不是妳需要負責的事。」

「一族的重量不該壓在一人身上，就算是伊黎奎亞也沒有這個責任啊。」

「討厭…」依希法的聲音有些顫抖，帶著一絲哭音，哽咽著，溫熱的淚沾濕了他的胸口。

──討厭的、討厭的席格…就這樣輕易的闖入我築起的高牆，輕易的…牽動我內心最深處的心弦…

──輕易的，讓我落淚。

「沒關係的…我們可是締結了靈魂契約的搭檔啊…」席格難得柔聲道：「在我面前，不需要那麼多防衛的…」

──我善良，又太有責任感的鳳凰啊…

    依希法再也無法克制自己的淚水，緊緊抓著席格，她無聲地嚎啕了起來，壓抑著哭聲，只有幾聲止不住的嗚咽溢出，劇烈的顫抖著，抽噎的喘息聲一下下地打在席格的心口上，他闔上眼，輕輕按著依希法的頭。

──還是，壓抑著啊…為什麼，就不願意徹底的放鬆所有的束縛一次呢？

──這樣壓抑的哭泣…比什麼都還要難受多了…

※

    再次踏進幽夢之森，貝亞斯的心情很是複雜。

    稍早，曉提出想到幽夢之森逛逛時，他是有些驚訝的。但不願意掃興的他並沒有多說什麼，總不能要求他們遷就自己的懦弱吧？環顧四周，廢墟似的斷垣殘壁，在他眼裡卻再熟悉不過…他清楚記得每一棟建築原本的模樣，曾經的居民…

    或許曉和蒂卡娃並不知道…但這裡，正是曾經的月之境…微微瞇起眼，貝亞斯彷彿還能看見族人在林間走動，跪坐在月潭旁祈福，月光似的宮殿周圍長滿了銀色的月季花，一對對透明的羽翼，和那黑髮的王者──

「貝──！貝、亞、斯──！」蒂卡娃的叫喊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抬首，只見蒂卡娃和曉已經走遠了，前者正帶著不耐煩的表情望著他。

「抱歉，走神了。」瞥了眼疑似血跡的黑褐，貝亞斯閉了閉眼，強迫自己不再想下去，掛上一如既往的笑容，他快步跟上兩人的步伐。

    曉走在最前頭，尋找什麼似的不停張望著，微揚著首，仔細分辨著空氣中的氣味，尋找著前夜嗅見的芳香…突然，他展開了幽藍色的雙翼，朝某個方向飛去，眨眼便沒了蹤影。

「曉…？等等啊！」蒂卡娃愣了一下，隨即展翼跟了上去。

    望著曉飛離的方向，貝亞斯的臉褪去了血色。

──果然還是太勉強了啊…強迫這麼懦弱的自己面對這些太過鮮明的回憶…

    恍惚間，他彷彿又見到了遍地盛開的妖花，用力甩了甩頭，他強迫自己跟上夥伴的腳步。

※

    她也不明白，究竟過了多久。

    洛索那瘋也似的低笑聲在她耳畔迴盪著，挾著無形的苦楚，一種無能為力的自責與絕望。那份無力感刺激了屬於娜蕾塔的記憶，共鳴似地在她腦中響起，賽玫蘭希死前的笑容更令那些陌生的情緒喧鬧不已。幾乎讓錯雜的情緒淹沒，彷彿被無數巨石壓住了胸口的窒息感令她喘不過氣，睜開的雙眼卻止不住地落淚，她無力地倒臥著，動彈不得。

──明明都是些與我無關的事情…為什麼會感到這般悲慟？哭泣的蘼蔫，真好笑…我們不該有這種情緒的…

    彷彿被車裂似的痛楚刺激著她的神經，她只是木然，望著前方的雙瞳沒有焦距，使不上力的她只是神遊般的發愣，任憑時間不停地流逝…

    直到一雙異色瞳闖入她的視線。

    怔怔地望著對方，她想起那是前夜在翡翠之境見到的，在黝黑的夜裡閃爍著的雙眼，現在卻流露著濃濃的擔憂。

──真好笑，擔心我？擔心一朵足以毀滅沁凌之森的妖花？

「鳳凰…妳沒事吧？」曉在她身前蹲了下來，指尖凝聚著鵝黃色的光芒。

「…我不是鳳凰。」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困惑的神色一閃而過，微微瞇起眼，望著那治癒法術所散發的金芒，她感到有些厭倦…肉體上的損傷她並不放在眼裡，真正困住她的，是那過分鮮明而又錯雜的情緒…

    鵝黃色的光芒包覆住她，原本混沌的思緒一下子變得清晰，紛亂的記憶安靜了下來，突然的變化令她感到一陣空蕩，許久才重重地吐了口氣。有些訝異而狐疑地望向眼前琉璃似的少年，她的視線停在對方那對異色瞳上。

──莫非他是…

「…你知道我是蘼蔫，對不對？」她冷漠地開口道：「為什麼還要幫我？」

「咦…？」曉露出無辜的神情，朝她眨了眨眼，將食指放在唇間：「妳是鳳凰，一隻傷心欲絕的彩鳳。」

    她愣住了，心底說不上是什麼滋味，怔怔地望著他出神。

「曉！」蒂卡娃的聲音自後方傳來，帶著幾許埋怨：「真是的…也等我們一下嘛…咦？」

「蒂姊，她是鳳凰唷！」曉笑咪咪地對蒂卡娃道，後者則倒抽了一口氣。

    貝亞斯沒有向前，只是帶著微笑站在一旁，臉孔卻仍有些蒼白，指尖極輕地顫抖著。

    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蒂卡娃微微頷首，面對著她介紹了自己和另外兩人，最後朝她伸出手。

「…娜蕾塔。」猶豫了許久，她才握住蒂卡娃的手，妖紫色的瞳滿溢著複雜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