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紋

章一-威脅

    一名魔族男子在空曠的廢墟中奔馳，一頭深藍色的髮飄揚著，身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有的甚至還淌著血，但他卻沒有時間停下腳步處理──緊緊追在他身後的，是成群的惡靈。

    這裡是蒼燁神殿的遺址，殘破的廢墟訴說著古老的歷史，因強烈執念而徘徊於此的靈魄不知什麼時候墮為惡靈，純粹的執念轉為強烈的憎恨，這群遲遲不肯沉眠的惡靈總會在每個月暝之夜出沒，聚集在廢墟的中央，對著渾圓的月吟唱變調的祭歌，充滿著濃烈的怨怒與無垠的哀傷。

    瞥了眼高掛的滿月，男子透明藍的眼底閃過懊惱的神色。

──真糟糕…居然打擾了他們的「祭禮」，我怎麼會忘了今天是月暝呢……

──真不該貪圖一時的方便而選這條路走，這下能不能活著出去都是問題了……

    那些墮落的魔族靈魄有著和其生前一模一樣的身形，但半透明的靈體卻纏繞著灰黑的邪惡氣息，糾結著憤恨與不甘。由其雙手所化成的利刃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凹痕，劃過殘破的大理石地板時更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尖銳聲響。

「…！」男子猛地停下步伐，瞪著眼前那女子模樣的惡靈，他握緊了雙刀。

    不同於其他惡靈，她透明的形體上有著能清楚辨認的繁華衣著──那屬於祭主象徵的服飾，翠碧的額冠映著皎潔的月光，原本溫潤的象牙色反而透出一股徹骨的寒意。

──被包圍了…看來只能放手一搏了啊……

──請再次回應我的呼喚吧！

    低伏身子，白藍色的法陣自他腳下浮現，在他舉刀的同時浮現在各個敵人腳下，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水氣，一股微寒的沁涼。凝聚的冰晶凍結了敵人的下半身，趁此機會，男子一躍而起，腳下的法陣凝出一層薄薄的冰，凌空支撐著他的重量，使他得以在空中奔馳。越過敵群上方，見到底下那龐大數量的惡靈，男子倒抽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加快了步伐，卻猛地撞上一道無形的障壁而摔落。

    望著逐漸逼近的敵群，男子絕望地闔上了雙眼，準備迎接死亡的他，卻聽見了縹緲而陰鬱的歌聲。緩緩睜開眼睛，只見到水幕般的障壁環繞著他，將惡靈們隔絕在外，一名披著黑色大衣的女子漂浮在空中，一頭銀髮飄舞著，在黝黑的夜空中閃爍。長長的帽緣低垂至鼻尖，遮去了她的面容，但男子隱隱覺得對方似乎正凝視著他……

    鵝黃色的光芒浮現，身上的傷口以極快的速度癒合著，男子愣愣地望著自己的雙手，似乎反應不過來。驀地放鬆了繃緊的神經，體力早已透支的他便昏了過去，失去意識前，他似乎見到女子揚起纖細的右手，無數白燦的雷光自她身後落下──

※

    掛著一如既往的輕浮笑容，洛索第一次沒有藏身潛行便步入闇宮，這樣的轉變令拉苟諾斯驚訝地揚起眉，但更多的是揣摩與警惕。

    他知道這位城府深沉的王一定會再三揣摩他的行為──不過無所謂，他今天本來就是來攤牌的。

「我知道那名月祭在哪裡。」無視於晉見王的規矩，洛索在厚厚的絨毯上盤腿坐下。明明帶著和過去相差無幾的表情，拉苟諾斯卻握悄悄握緊了腰間的魔刃。為王千年，遇過的暗殺次數多如牛毛，令他對於危險的氣味分外敏感，而眼前的洛索，令他很不安。

「你不打算告訴我他在哪裡。」拉苟諾斯不動聲色，但語氣仍是沉了些。

「在我知道您的目地以前。」

「…你以為你有向王提問的權利嗎？」

「咯咯…當然。」又是那令人不快的低笑，卻令拉苟諾斯暗自吐了口氣。但接著，他那雙向來平靜無波的眼底閃過明顯的驚愕──洛索背後展開了一對透明的羽翼，環繞著秘術的銀光。

「我想…我應該清楚表達我的立場了？『闇夜之王』。」

──銀月族？這傢伙…居然不是闇夜妖精？

「伊黎奎亞希望我將這個轉交給他。」他鬆口道，聲音卻很緊繃。甩了甩手上的墜鍊，雙眼卻緊緊盯著對方的反應：「混沌的初始，總會需要一道可供眾人追尋的光亮。」

「哦…？」洛索瞇起眼，身形一個扭曲便消失在原地。濃烈的闇威和秘術的銀芒相撞，揚起一陣狂舞的氣流，短短一瞬間，拉苟諾斯便感到頸側一陣冰寒──洛索的匕首正抵著他的頸項，同時，他手中的魔刃亦指著對方的咽喉。

「咯咯…反應不錯嘛…」洛索掛著邪氣的笑容，絲毫不掛懷那隨時可能奪走他性命的利刃：「不過呢…我只是想轉告你，比起那太過心慈的伊黎奎亞，我沒有那些無聊的顧忌和牽掛，所以呢…要是你讓我唯一殘存的子民遭受到什麼意外的話，我會拉整座沁凌之森陪葬。」

    聽見對方威脅的話語，拉苟諾斯卻沒有動怒，反倒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對方。許久才開口道：「洛索…洛索黎亞，銀月之王？」儘管是問句，但他內心基本上已經肯定了自己的推斷，儘管千年前的記憶早已模糊不堪，但這份對族民的袒護…他不會認錯的。

「那已經是過去式了。」洛索語氣僵硬地回道。

「的確是過了不少歲月…距離我們並肩作戰的那段日子。」拉苟諾斯沉默了一下，神情有些悠遠：「你的族民都十分優秀。」

「貝是倖存的唯一一名銀月。」兩人幾乎同時放下了武器，洛索似笑非笑地：「論起對族民的愛護，也只有你能和我相提並論了。」

──唯一一名？拉苟諾斯察覺對方的用詞似乎有些古怪，但他決定不去深想其背後的意義──現在重要的是眼前，而不是追究過去。

「所以你才扮成普通的闇夜妖精來協助我？」現在回想起來，時間點上確實有些疑點，而「洛索」和當年的銀月之王於習慣上也的確有不少雷同之處…拉苟諾斯懊惱地道：「而我居然沒能認出你…倒是怠慢了，我的老友。」

「咯咯…要是你認出我來，我會很困擾的。」洛索將匕首收起，筆直的身形散發著與當年為王時相同的氣勢，他難得認真地凝視對方墨色的雙瞳：「拉苟，你能將他視為自己的族民來保護嗎？」

「伊黎奎亞將整座沁凌之森交付與我，並不是為了見到未來的失敗。」拉苟諾斯迎向對方審視的目光，語氣自信得近乎傲慢。

「呵哈…」輕浮的笑容再次回到洛索臉上，卻多了幾分欣慰和…孤寂？甩了甩不知何時從拉苟諾斯身上摸走的墜鍊，他道：「這是我最後一次替你做事了…『吾王』。未來…有緣再會吧。」

「老友，我將拭目以待你成功的那一刻。」擺了擺手，他背對著拉苟諾斯離去，沒幾步便失去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