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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前面:此篇為詩流域的參賽作品~已評分完畢,在此貼上。

 

貧女              秦韜玉

蓬門未識綺羅香,擬託良媒益自傷,

誰愛風流高格調,共憐時世儉梳妝。

敢將十指誇鍼巧,不把雙眉鬥畫長,

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

 

    「喏,這是你昨天要的資料。」她將一疊文件遞給他,連同一件大衣:「還有你忘在教室的外套。」

    「謝啦。」他感激地接過,「鈴雲真細心呢,人好腦袋也好。老實說,妳到現在還是單身真的很不可思議……聽說昨天又有個傢伙被妳拒絕了?」

    她一愣,雙頰隱隱染上緋紅,移開視線,她小小聲地道:「嗯,因為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哦。」他動作一滯,卻若無其事地應了聲。

    「吶,今天也去社團活動嗎?」她問,抱著書的雙手不自覺地收緊。

    「唔,不去了。」他頓了頓,「晚上有點事要忙。」

    「這樣啊……我明白了。」她垂下眼簾,試圖遮去眼底的失望。

    「那筆記和點名就拜託妳囉,麻煩妳啦,掰。」他揮手道別,踏著有些急促的步伐離開了。

    「好的,路上小心。」她笑著揮了揮手,凝望著他的背影,唇角的微笑漸漸凝固、凋謝。咬緊下唇,她做了幾個深呼吸,試圖壓抑心底喧囂的沮喪。

    柳鈴雲,穩坐系上排名第一的模範生,留著一頭烏黑的長直髮,個頭不高、但纖細而苗條,她的容貌並不出色,卻有股溫潤的氣質,性子溫和卻不嬌弱,甚至異常能幹。雖然沒有擔任任何幹部,卻協助了許多班級事務,以一種冷靜而平和的態度與人溝通,凡事都有商量的餘地,說話輕柔,不曾見過她和誰大聲,但卻能適當地拿捏分寸,而不會因為好脾氣就讓人欺侮耍賴。儘管這樣的性格看似男孩們心目中理想的對象,但能力上的卓越與過分的冷靜理智反而使得她的情路走得坎坷。

    或許,不夠亮眼的容貌也是阻撓之一吧。

    握著筆,她有些心不在焉,紊亂的線條在白紙上交錯,隱約出現了他的輪廓,一怔,她猛地將線條抹去,瞥了眼身旁空著的座位──已經兩個星期了,他都沒有來社團活動,連正課都翹了幾堂,她已經好多天沒和他說到話了……

    「我到底,在幹甚麼呀……」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她試圖平靜下來,卻無法阻止自己去想他究竟在做甚麼?對於這樣的自己,她感到一陣煩躁──我又不是他的誰,又怎麼管得著他去做什麼了呢?嘆了口氣,她提起筆,明天就是文學季作品篩選的發表會了,儘管她已經仔細地完成了所有準備工作,對著擬好的講稿,她還是有些不滿意,想再做些修改,無奈她幾乎無法專注在上頭。

    瞪著寫滿文字的草稿紙,半晌,她投降似地翻過幾頁,在空白的紙張上,透過文字,緩慢而仔細地描繪自己的心情,甜蜜而遲疑的戀慕,這一次,她毫不費力地專注在筆下,安靜地耽溺在文字的漩渦中。

    社團時間轉眼就過去了,收拾好東西,正準備離校時,她在校門口見到他。抬起手正打算向他打個招呼,卻見到他正在和另一名女孩說話。那是個非常美麗的女孩,洋娃娃般的臉孔上鋪著精緻的妝,耳上的墜子在燈光下閃爍,大波浪捲的長髮染著冶豔的暗紅,一身時髦的裝扮勾勒出她玲瓏有緻的身形,彷彿自雜誌上頭走出來的名模。鈴雲的手滯在空中,最後無聲地放下,連同她方才亮起來的臉龐亦黯淡了下來,低著頭,她想裝作沒見到他們快步離去,但才走沒幾步就被他叫住了。

    「啊,鈴雲!」他喚:「要回家了?」

    「嗯。」她停了下來,抬起頭卻不見方才那女孩的身影,這令她怔了一下。

    「妳明天也要去圖書館嗎?」他問,他知道這位優秀的同學為了維持成績,總是很認真地複習功課,何況最近段考近了,她連周末都會起個大早,然後到圖書館自習。

    「嗯。」她點點頭,神情有些困惑。

    「嘿,我明天也去。」他笑了,語氣有著惡作劇似的無賴,「我這次的段考也要拜託妳了。」

    「你哦……別玩那麼瘋就不用這樣抱佛腳了,最近也很少來學校呢?」她半埋怨半指責地道,語氣中卻有著她自己也沒察覺到的嬌嗔。

    「唉呀,反正我有妳嘛,沒事沒事,不會被當的。」他嘻嘻笑著,「那麼明天早上見囉。」

    「咦?可是我……」話到嘴邊卻吐不出來,她猶豫了,她的私心無法放棄這個和他相處的機會,但明早是……

    「誒?妳有事唷?」

    「……沒有,我早上就會到了。」她溫柔地笑笑,神情寵溺。

    「我就記得妳都固定會去的,還以為我記錯了呢。」他似乎鬆了口氣:「那我先送小月回家,妳回去路上也小心哦。」

    「小月?」心中因對方語氣中的親暱而漾起的一絲甜蜜,卻在下一刻被澆熄。

    「嗯,莊沐月,她剛剛去廁所。」他向著遠遠走來的沐月揮手,「妳好像不認識。唔,明天再和妳介紹她吧。」話未說完,他便快步走向沐月,兩人似乎說了些什麼,沐月偏頭看著她,似笑非笑地神情中有著尖銳的不屑與嘲弄,炫耀似地緊緊挨著他的手臂,極具挑戰意味地朝她拋了一個媚眼。

    「好的,路上小心。」她望著兩人的背影喃喃,不自覺地抓緊了身上素色的毛衣衣襬,對方的神情刺痛了她,彷彿自己是個粗糙的劣等品。面無表情地取出手機,她撥打了一個號碼。

    「喂?老師,我是鈴雲。明天的發表會,我……臨時有點事情,可能不會去了。」她的聲音很輕,情緒木然。

    「什麼?」電話那頭的語氣錯愕,「若妳不到就視同是放棄了,他們不會給妳其他機會的,這樣妳等於是放棄參加文學季!」

    「嗯,我知道的。」

    「但是妳都為了它準備了一年了,妳的作品我替妳看過了,入選的機率很高的啊!」

    「對不起,白白浪費老師那麼多時間指導我。」

    「唉呀,說這什麼話呢。鈴雲,老師相信妳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能讓妳放棄明天的發表會,應該是很重要的事情吧?要緊嗎?需不需要幫忙?」

    「不要緊,謝謝您。」禮貌地應對著,但她卻流著淚。握著電話,她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隔天早上,她起了個大早,少有地打扮了一下,雖然沒有上妝,衣著也是樸素的單色毛衣長褲,但卻異常仔細地將一頭長髮綰了起來,揉了揉因熬夜而有些紅腫的眼睛,將昨夜挑燈整理出來的重點筆記收拾好,細心地分類並收入資料夾中。她的生活一直很規律,但昨夜卻熬到清晨四點多才休息,這令她感到一股深深的疲憊,但這並無法掩蓋她唇角的笑意──今天整天,都能夠和他在一起呢!

    八點二十分,她抵達了圖書館,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早了半個多小時。她想了想,取出手機,在走進圖書館前撥打了他的電話,如她所料地沒有人接聽,她帶著無奈的笑容又撥了一次,鈴響了許久才終於有人接起了電話。

    「喂?還在睡哦?」不意外地聽見電話那頭模糊的咕噥聲,她的聲音摻了幾分笑意:「起床了,貪睡鬼,不然考試要被當囉。」

    「……鈴雲?」他驀地清醒了:「現在幾點了!?」

    「八點多,不急,慢慢來吧。」她忍不住笑出聲,確定對方清醒了以後便收起手機。假日早晨的圖書館有些冷清,她挑選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這樣就算待會要接手機,只要放輕聲音就不太會吵到別人。攤開昨夜整理的筆記,她仔細地從頭看過,提筆補充她認為對方應該會忽略的重點。沉浸在知識中的她沒有意識到時間的流逝,直到手機的震動聲將她拉回現實,扔下筆,她很快地接起電話。

    「喂?鈴雲,抱歉啊,小月臨時找我陪她去買衣服,不好意思哦,我大概下午再去找妳。」

    「……好的,騎車注意安全哦。」鈴雲握緊了手機,她驀地明白了昨晚沐月那一眼的意涵。望著手邊密密麻麻的筆記,她突然覺得有些荒謬,怔了半晌,她笑了,苦澀而自嘲地。瞥見擺在一旁的書冊,那本耗費了她近一年心血的作品,她顫顫地伸出手,輕撫著暗褐色的封面,上頭繪著一隻昂然而驕傲的、展翼的鷹。

    「各位同樣愛好文學的師長與夥伴們,早安。我是三號作品:『逐夢』的作者,柳鈴雲……」望著一旁的玻璃窗,她凝視著自己模糊的倒影細聲喃喃,彷彿正在發表會上演講似地,緊緊握著裝訂精美的書冊,淚水不聽話地自兩頰蜿蜒著滑落。

    直到下午五點,她才又接到他的電話。

    「鈴雲?不好意思啊,小月剛剛在鬧脾氣……有點晚了,一起吃飯?」

    「好的。」她平靜地應著,強迫自己忽略心口那份撕裂般的痛楚,她維持著平常溫和的模樣走向方才約定好的地點。

    她掩藏得很好,或者他根本沒有去注意她的異常,只是帶著興奮而粲然的笑,細細敘說著白天的點點滴滴,抱怨著沐月嬌蠻的性子,語氣卻是寵溺的。

    「沐月怎麼會特別找你去陪她呢?」她壓抑著胸中膨脹著的妒意,盡量平靜地問。

    「唉呀,我還沒跟妳說嗎?」他笑了,幸福而陶醉地,「我們在一起了呀,上星期吧?沒想到她居然答應了呢,我跟妳說……」

    ──劈啪。

    她聽見自己碎裂的聲音。

    上星期。所以他最近時常翹課,不再來社團活動,一放學就急急忙忙地離開……她木然地看著他的嘴一開一闔,卻早已聽不下任何話語,每句話都像把利刃,將她毫不留情地刺穿。第一次,她感覺到對方臉上的粲然是那樣的刺目,心中各種負面情緒膨脹著,惡毒的話語到了嘴邊,卻又被她頑強的理智硬生生地嚥下。

    他從來就不屬於我,從來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我有什麼資格對他生氣?

    「小月也真夠嬌的,買了衣服還硬拖著我陪她到處跑,還不讓人走呢,才說幾句就一副要哭的模樣。」他抱怨著,沒注意到她愈發蒼白的臉色,「嘖嘖,誰能像鈴雲妳這麼好脾氣呢,總是這麼溫柔體貼……」

    ──但,你卻選擇了她,而不是我。我就是不願向人撒嬌,看不慣那樣無理取鬧地使性子,不屑為了迎合他人的審美觀而刻意裝扮自己。明明你見到了,也肯定了我的內在,為什麼……不選我?難道非得像沐月那樣撒嬌依賴,你才會費心呵護?她抿緊唇,嚴厲地制止自己說出傷人的話語,彎起微笑,卻帶著若有似無的淒涼。

    「對了,還好早上妳有叫醒我呢,不然小月找我的時候我大概還在睡覺,她一定會氣死……」

    我叫醒你可不是為了讓你和沐月約會!而且,和你有約的是我,不是她呀!她咬緊下唇,按耐著發作的衝動,勉強開口道:「時間很緊了,記得還是要看點書哦,考試不及格的話就糟糕了。」自背包中取出整理好的筆記遞給對方,望著背包中摺疊整齊的、鐵灰藍色的圍巾,她默默地將它收得更深一些。

    「謝啦!要是沒有妳,我還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接過資料夾,他對她比了個讚的手勢。

    「是嗎?」她低下頭,不希望對方見到自己的神情。

    「對了,鈴雲,妳會打圍巾對不對?等考完試教我好不好?」

    「給沐月的?」她反射性地問,語氣宛如灰燼。

「對呀,聖誕節快到了,交往後的第一個節日,想給她個驚喜。」他眼神發亮地比劃著,語氣中充滿期盼。

    著迷地望著他散發著光采的神情,她對著自己悲慘地笑了笑,儘管他已屬於別人,但她還是想護住這份耀眼的神情與笑容。

    「好,我教你。」她苦澀地道:「喜歡什麼顏色,和什麼樣的質料呢?」

    「唔,妳幫我決定吧,我相信妳的眼光。」他眼底有著坦然的信賴,「鈴雲說好的東西,絕對是最棒的!」

    「是嗎?」她的聲音摻入一絲哽咽,「那就交給我吧。」

    為了你眼中這份信賴,這一切,都沒有關係。我甘願是水中的魚,只要不會被你發現我的淚水,只要你能繼續維持那耀眼的笑容和無憂無慮的模樣就好了。

    不要緊,沒事的。

    她平靜地度過段考,成績依舊維持在第一的位置,失戀的情緒似乎沒對她造成什麼影響,她依舊溫和,俐落地幫著大家處理大小事務,仍然細心地替他打點他渾噩的課業,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話少了許多。偶爾,她會對著玻璃中自己的倒影出神,會在放學後獨自待在無人的教室中,神遊似地聽著外頭的喧鬧聲,垂著眼簾,露出一種令人感到窒悶的、憂傷的溫柔神情。

    「歡迎光臨!」

    依著承諾,她尋了個週末踏入平時購買線料的店家,望著櫃上排列整齊的各色線料,她帶著淡淡的微笑一一撫過。她一直很喜歡這家店,裡頭有著各色各樣的線料、布料與手工器材,曾經,她喜歡花費整個下午在店中精挑細選,最後提著大包小包回家,帶著一種柔軟的溫情製作手工。

    「啊……」她的手停在一球雪白的毛線上,那是一球波麗娃粗線,細絲上纏著不規則形狀的棉毛,柔軟而厚實。輕輕抓著頸上相同毛料打出來的圍巾,那是一條鐵灰藍的圍巾,男性化的顏色戴在極具女性氣質的她頸上有著幾分不協調,維持著同樣的動作,她的視線漸漸模糊了。

    「看來,我是沒有機會戴上這個顏色了吧……」她苦笑著,將眼角的晶瑩抹去。自櫃上將毛線取下,連同棒針和其他小裝飾品一起放入購物籃中,她緩步走至櫃台結帳。

    「咦?怎麼又買這種白線?妳上次不是買好幾球了?」老闆娘一邊替她結帳,一邊問道。她記得這小姑娘上次來的時候買了不少鐵灰藍和雪白的波麗娃粗線,差不多是兩條圍巾的量吧?望著這位熟客,她的視線停在對方頸上的圍巾,眼底透出幾分困惑,「唉呀,妳怎麼自己戴這條鐵灰藍的?這顏色比較適合男孩子啦,妳上次來買的時候我以為白色的才是妳自己要的呢,不然就阻止妳了……」

    「謝謝。」沒有理會對方的問題,她麻木地彎起禮貌的微笑,離開了。

    「真的,冬天了呢。」她深深吸了口氣,冰冷的氣息令她顫了顫,吐出來的氣息很快地結成了白霧並消散。按著頸上的圍巾,她彎起笑容。

    「祝我……聖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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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紋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